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聶衛(wèi)平曹薰鉉世紀之戰(zhàn)

連載十八 1989，應氏杯決賽第五局，決定時代的一戰(zhàn)

有些事情，后日里想起，只覺得那一天應該是天風浩蕩，河岳蒼茫，時代的交接點，在那些泛黃的書頁宏闊的敘事里，有著最輝煌的底色，像是法爾薩拉斯的凱撒，像是阿克提姆的奧古斯都。

可是，那些日子，對于當時的人們，也不過就是太平常的一天，留于紙筆的記述，依舊是油鹽柴米里的小小悲歡。日子在一天天的過，炊煙和燈火，準時的勾勒出關于人間的一切，在飯桌上在收音機里在電視中看到新聞的中國棋迷們，也不過是一聲輕淡的嘆息，輸了，下一次再贏回來，也就好了。

勝利歸來的曹薰鉉

沒有人知道，這條新聞，讓中韓未來二十年的圍棋道路，就此注定。也沒有人相信，這一次輸?shù)舯荣愔螅袊鴩鍖灰凰舻捻n國，壓制整整二十年的時間。

1989年9月5日，新加坡，聶衛(wèi)平黯淡的神情映在布滿了棋子的黑白棋盤，對面，是曹薰鉉興奮的面容，在2：1領先的情況下，他被對方連扳兩局，痛失冠軍。這是韓國人在世界棋戰(zhàn)中的第一次奪冠，從此，高歌猛進的“圍棋皇帝”，開始用他棋盤上的才情，讓世界在往后的二十年里，臣服于韓國棋壇的一脈單傳。而給中國圍棋帶來過無數(shù)榮耀的棋圣，也從此從神壇上緩緩走下，鬢生華發(fā)，在時代的腳步里，慢慢變成面顏安詳?shù)睦险?，只剩下棋譜和挑眉間偶爾流露的凌厲，讓我們回憶的起熱血澎湃的舊時光。

人間滄桑，天意難問，無可奈何。

（聶衛(wèi)平和曹薰鉉）

參加首屆應氏杯的十六位棋手，都是在應昌期先生的邀請下，以個人名義參賽。東京的五大超一流和老將藤澤，關西的第一強者橋本昌二，旅日的臺灣雙雄，“怪腕”王銘琬和經(jīng)沈君山親自考核后送到日本的王立誠，中國的四大名將，也是在擂臺賽上戰(zhàn)績最顯赫的聶衛(wèi)平、馬曉春、劉小光、江鑄久，韓國第一人曹薰鉉，還有旅澳的老將吳淞笙，美國人麥克雷蒙，圍棋世界最強大的王者們，盡數(shù)匯聚在了應昌期搭起的舞臺，以黑白子間變幻莫測，決戰(zhàn)出世界第一人的位置。相較于冠軍獎金是1500萬日元（約合105萬元人民幣）的富士通杯，應氏杯的冠軍獎金達到了440萬美元（約250萬人民幣），足足翻了一倍還多，若以日本頭銜戰(zhàn)賞金排序以定等級的傳統(tǒng)，應氏杯和富士通杯之間的差距，幾乎與作為“大頭銜”的本因坊和作為賞金最高的“小頭銜”的王座戰(zhàn)之間的差距等同。這自然說明著應氏杯的影響力，棋道固然神圣，可凡塵人間，也總有俗愿萬千，能名利雙收，總是一件極讓人愿意傾力一戰(zhàn)的事情。

中國的四位棋手，在首輪中的簽運顯然倒霉了一些，除了聶衛(wèi)平遇上美國棋手麥克雷蒙算上保送，馬曉春對上了藤澤秀行，劉小光和江鑄久的對手，則是六超中的加藤正夫和武宮正樹?？梢舱沁@樣的對局，倒是給了我們一些驚喜，“遇強則強”“外戰(zhàn)外行”的江鑄久，再次把他的這一特點發(fā)揮的淋漓盡致，拿下第一個世界大賽冠軍，正在用“宇宙流”驚艷世界的武宮正樹，也就成了江鑄久亂刀之下砍殺的又一位名將。這兩年的世界大賽堪稱“武宮時代”，前兩屆富士通杯，武宮正樹狂風掃落葉一般戰(zhàn)勝群豪，磅礴氣勢里，落子提子流水行云，也用兩個世界冠軍，為自己的輝煌生涯劃下圓滿的節(jié)點，可偏偏是在應氏杯上，首輪就被江鑄久淘汰出局，在屬于自己的世界大賽時代里，留下了難以彌補的缺憾。兩位中國選手殺入八強，和富士通杯中的情形，大體相似，剩下的六位選手中，則有五名日本棋手和一名韓國棋手，曹薰鉉擊敗了王銘琬，趙治勛擊敗了吳淞笙，小林光一和林海峰在內(nèi)戰(zhàn)中擊敗了王立誠和橋本昌二，五大超一流，只損一位，再加上老而彌堅的棋圣藤澤秀行，如果按照這樣的格局發(fā)展下去，日本棋手包攬冠亞，幾乎又是板上釘釘?shù)亩ň帧?/p>

可圍棋，又哪里是那么輕易就能夠預見得到未來的事物呢。

應氏杯半決賽聶衛(wèi)平勝藤澤秀行

第二輪比賽中，藤澤秀行和加藤正夫繼續(xù)日本內(nèi)戰(zhàn)，另外三位超一流，則各自遇到了來自中韓的對手。林海峰對陣江鑄久，另外兩局，都是極有看點的較量，聶衛(wèi)平遇到了在擂臺賽旋風前，曾經(jīng)番棋慘敗過的趙治勛，曹薰鉉面前的，則又是那個從年少時就糾葛到現(xiàn)在的老朋友，去年剛剛在富士通杯上淘汰過自己的小林光一。

像是胸中那股屬于圍棋的英雄豪氣，終于撞上了命運設置的關卡，那些沉凝黯淡的時光和舊日鏖戰(zhàn)的往事，總要在今日的舞臺尋一個了斷，沖過去，便是天空海闊，所向披靡，就是雙龍破陣，意氣凌云，那是日本圍棋多少年來憑借厚度和銳度搭建的萬里長城，是六大超一流以才情風華構筑的鐵桶陣，在那樣的世界里，中韓圍棋，注定在圍棋版圖的邊緣角落。而如今，當代表著這兩個圍棋邊緣地區(qū)的第一人，以決然之勢轟然撞上六超的防線，那曾經(jīng)固若金湯的統(tǒng)治，也終究露出了一絲縫隙。

哪怕一絲，也就夠了。千里之堤毀于蟻穴，九層之圖起于毫末，時代的轉折，當多年后回看，只是一場勝負里，昂然或落寞的神情。

曹薰鉉斬落了小林光一，聶衛(wèi)平在趙治勛面前完成了復仇，林海峰擊敗了江鑄久，藤澤秀行繼續(xù)著自己的老將傳奇，浩蕩出征的日本五大超一流，竟然盡數(shù)在四強面前折戟，而更有趣的事情，是四強中剩下的日本本土棋手，其實只剩下了一位藤澤秀行。我們像是感知到了圍棋女神的訊號，似乎一切都像是八十年代的擂臺賽故事一樣順遂，在海峽兩岸的國人們眼里，應氏杯的冠軍，已經(jīng)提前交到了中國人的手里。

應氏杯半決賽 曹薰鉉勝林海峰

可林海峰率先失約了，聶衛(wèi)平用兩個一點，再一次擊敗老前輩藤澤秀行，像是展露出所有獠牙的蛟龍，在決賽中嚴陣以待，而曹薰鉉，那個一直被認為是頂尖，卻不是超一流的棋手，那個在日本和韓國，都隱約被人視作“外來戶”的漂泊者，用干凈利落的2：0，拿下了最難以被徹底擊敗的林海峰。中韓第一人會師決賽，這個如果賽前開盤，恐怕沒有人敢下注的結果，就在每一個人的眼前變成了現(xiàn)實。如果說聶衛(wèi)平已經(jīng)用擂臺賽證明了六超并非不可戰(zhàn)勝，那么，這樣的結果，就證明著哪怕在日本群雄圍追堵截，六超幾乎盡數(shù)上陣的世界大賽里，中韓的頂尖強者，依舊能夠取得最終的勝利。

在杭州和寧波完成的前三局較量，聶衛(wèi)平在先折一陣后連扳兩局，率先拿下賽點，在此之前，聶衛(wèi)平的存在，就像是每一個中國棋迷心中的定心丸，我們知道他可能已經(jīng)沒有辦法拿下每一場比賽，但在那些最關鍵的較量里，笑到最后的，一定會是他。所以，當大比分領先，當比賽移師新加坡，當?shù)谒木直荣惤K于開始，那些期待勝利的眼光，已經(jīng)自信的投向棋局，站在比賽場的應昌期先生，也已經(jīng)在期待著，自己當初舉辦這項世界大賽的目的，能夠在第一屆的比賽里，就如愿以償。

可是，圍棋世界最大的魅力，正在于那些永遠鮮活的未知。

應氏杯決戰(zhàn)

應昌期先生的期待，終究在落子的剎那里落空，在幾乎全局占據(jù)了優(yōu)勢的情況下，聶衛(wèi)平選擇了太保守的下法，終究以一點之差，錯過了奪下冠軍的機會，中國圍棋的第一個世界冠軍，也在這一點的差距里，蹉跎了五年光陰。而當應老先生在1997年駕鶴而去，心中依舊掛念的，還是中國棋手在應氏杯上奪冠的那一刻。十四年后，當作為聶衛(wèi)平弟子的常昊在受業(yè)于曹薰鉉的李昌鎬面前奪下應氏杯，將師尊的舊日黯然心中夙愿盡數(shù)償還，決賽的棋譜由應明皓先生帶走，焚在了應昌期先生墓前，裊裊青煙里，若應老地下有靈，不知可得開顏一笑。

關注比賽的應昌期和吳清源

王師北定中原日，家祭無忘告乃翁。來的太遲了，可也終究等到了。

在輸?shù)袅说谒木趾?，氣勢已?jīng)從聶衛(wèi)平轉到了曹薰鉉手里，而在決勝局，曹薰鉉也確實沒有再讓機會溜走，他完成了也許是自己職業(yè)生涯中最重要，也最精彩的一場對局。中盤獲勝，聶衛(wèi)平幾乎沒有找到任何機會，只能坐視著“圍棋皇帝”就此加冕，而我們，也終究見證了那個戰(zhàn)無不勝的戰(zhàn)神，那個給過我們太多驚喜的棋圣，就此緩緩下滑。那些天意弄人的事跡，至今想起，依舊難言，如果第三局和第四局之間沒有間隔那么久，如果聶衛(wèi)平所乘坐的飛機沒有經(jīng)停曼谷，聶衛(wèi)平也沒有陰差陽錯的下了飛機，在趕飛機時出了一身汗，被機上冷氣吹的感冒發(fā)燒，他能不能在第四局里就直接終結比賽？

（曹薰鉉和徐奉洙）

競技體育里當然沒有如果，可作為棋迷的我們，是多么期待著那些如果，是多么遺憾著那些如果啊。這樣的一次勝負，徹底改變了兩個人的人生軌跡，曹薰鉉開始一路上升，最終成為了第一代統(tǒng)治圍棋世界的韓國棋手，而聶衛(wèi)平則從此盛極而衰，把所有的巔峰所有的榮耀，都在這九十年代即將到來的當口上，全部留給了那個熱血的八十年代。

當然，日本棋手的統(tǒng)治并沒有結束，在8月份結束的第二屆富士通杯上，恰巧是兩位韓國棋手和兩位日本棋手的捉對廝殺，曹薰鉉和徐奉洙分別迎戰(zhàn)武宮正樹和林海峰，結局也正如預期，即使是在最如日中天的日子里，曹薰鉉也從來在武宮身上討不到便宜，從1967年兩人在日本的比賽開始，曹薰鉉面對武宮正樹連戰(zhàn)連敗，想要拿到一勝都是難上加難。而“野草”徐奉洙險些完成了大逆轉，卻在最后時刻功虧一簣，讓林海峰繼續(xù)涉險過關，去和武宮正樹連續(xù)第二年巔峰搏殺?！傲眰冞B續(xù)第二年包攬著富士通杯的冠亞軍位置，也讓日本圍棋的統(tǒng)治地位，雖然露出缺口，卻依然堅不可摧。

第二屆富士通杯

但中國圍棋呢，當聶衛(wèi)平憾然離去，我們突然發(fā)現(xiàn)，在聶衛(wèi)平怒?？癯钡倪B勝里，隱藏了太多的東西，除了聶馬，中國棋手在韓日大將面前，依舊難以爭勝。當然，也有好消息，1988年的名人戰(zhàn)里，一個叫做常昊的小小少年，擊敗了名將王群，爆出了大冷門。世界大賽的失敗里，這樣的消息，沒有給中國棋迷們什么鼓舞，但當時間流去，人們終究會明白，這個少年日后對中國圍棋的沉沉分量。

小將常昊上線

1989中國圍棋大事錄：

1989年8月，第二屆富士通杯結束，武宮正樹、林海峰分列冠亞軍，曹薰鉉獲得第三名，劉小光、馬曉春殺入八強。

1989年9月，第一屆應氏杯結束，曹薰鉉擊敗聶衛(wèi)平，獲得冠軍。

1989年全國圍棋個人賽，汪見虹奪冠，江鑄久、俞斌分列二三位。

1989年新體育杯，聶衛(wèi)平擊敗俞斌，獲得冠軍。

1989年3月10日，第三屆中國圍棋天元戰(zhàn)落幕，劉小光3：2擊敗江鑄久，獲得冠軍。

1989年中國圍棋名人戰(zhàn)，馬曉春奪冠，開啟十三連霸。

（未完待續(xù)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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