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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：人民日報體育 ，作者鄭軼

從棋迷到玩家，國際象棋的嚴肅面孔正在被時代消解。64個黑白格的對壘，被賦予更多話題性。從中尋找樂趣的，不只是棋手或棋迷，還可能是路人甲乙丙丁。

疫情造成全球“宅”家現象，對于國際象棋的線上推廣反倒是個難得的機遇。“孤島”上的候選人賽，關閉了現場觀戰的窗子，卻可能恰好打開另一扇大門。門外，是無限廣闊的新世界。

偌大的大廳里，墻壁上展示著一個“馬頭”，那是國際象棋棋子“騎士”的形狀。在全球被新冠肺炎疫情籠罩的巨大陰影下，這場國象界年度最重要的男子賽事之一——2020國際棋聯世界冠軍候選人賽，如同對賭決斗的騎士，終究沒有失約。

比賽的舉辦地俄羅斯，截至3月19日已累計確診199例新冠肺炎感染病例。自3月18日零時起，俄羅斯開始臨時禁止外國公民和無國籍人士入境。此前，俄羅斯已經限制中國、伊朗、韓國乃至歐盟的航班往來。這樣高度嚴密的防控形勢下，位于葉卡捷琳堡的國象賽場像極了一座“孤島”。

誰也不曾料想，國象候選人賽竟然成了當下全球按期進行的最高級別國際體育賽事，甚至可能是唯一“幸存”的國際賽事。

前棋王卡爾波夫（中）在首輪比賽為棋手們開棋。當他的握手被拒絕后，現場一片莞爾。

開棋環節上，前世界棋王卡爾波夫走到棋桌前，為俄羅斯棋手涅波姆尼亞奇與荷蘭棋手吉里的比賽開棋。按照慣例，他隨后應該跟兩位棋手握手致意。然而，伸出的手停在半空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——這是意料之中的拒絕。

賽場內沒有人佩戴口罩，鏡頭中的棋手形象依然如往昔一般優雅。盡管國際棋聯主席德沃科維奇賽前宣稱“想戴什么口罩都可以，要是樂意的話，戴上擊劍選手的防護面具也行”，但棋手們還是盡量保持著體面的參賽禮節。

沉浸在棋盤上的刀光劍影，或許能讓人暫時忘掉現實世界的巨浪滔天吧。在這片“孤島”上，體育或許成了人們尋求內心平靜的一根稻草。

A面：如履薄冰的現實賽場

2020國際棋聯世界冠軍候選人賽3月15日在俄羅斯葉卡捷琳堡打響，8位棋手將展開14輪雙循環賽，最終勝者獲得挑戰現任棋王卡爾森的資格。

在古城葉卡捷琳堡，定于3月15日至4月5日舉行的世界冠軍候選人賽本該是一場盛大的國際象棋嘉年華。據說將有2萬國象界人士和棋迷慕名而來，其中包括2500名兒童和青少年。親眼目睹世界最頂尖的8名棋手上演“大逃殺”，對于從小浸淫國象濃厚氛圍的俄羅斯人來說，絕對是想想就興奮的幸事。

然而，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打破了全部計劃。開賽前半個月，如同推倒多米諾骨牌一般，世界體壇彌漫著“停擺”的愁云慘霧。候選人賽能否如期舉辦，變成一個日益放大的問號，擺在國際棋聯的面前。

最先發難的是阿塞拜疆棋手拉賈波夫。3月6日，他突然宣布退出候選人賽，國際棋聯給出的說法是“個人原因”，但拉賈波夫矢口否認。阿塞拜疆媒體全文刊登出拉賈波夫的聲明，其中力陳當前情況不宜繼續舉辦比賽的種種理由，”鑒于所有這些情況的復雜性，我請求國際棋聯推遲比賽，但被拒絕了。”

拉賈波夫的言辭代表了一些人的觀點。比如前世界棋王克拉姆尼克也主張推遲比賽，為此他拒絕了出任解說的邀請。但國際棋聯認為，只要俄羅斯政府沒有禁令，他們沒理由推遲比賽。拉賈波夫退賽空缺的席位，迅速被法國棋手瓦謝爾-拉格拉夫所取代。

國際棋聯賽前安全健康提示，可以握手也可以不握手。部分參賽棋手選擇用臂肘相撞來代替握手。

國際棋聯給出了一系列健康和安全措施，比如設立檢測點、提供含酒精洗手液等等，試圖消除參賽棋手的擔憂，來確保比賽的順利進行。但隨著疫情在全球更多地區亮起紅燈，沒人能打包票萬無一失。

此次參賽的8名棋手，除了3名東道主棋手，其他5人要從不同的國家和地區前往俄羅斯。隨著比賽日期臨近，他們能否如期抵達、要不要隔離、隔離多久等一連串問題，變得迫切而尖銳。瞬息萬變的各國防控政策下，一切皆有變數。

最終，中國棋手丁立人成了唯一“享受隔離待遇”的人。國內疫情爆發時，他在浙江溫州家中隔離了一個多月。盡管獲得俄羅斯簽發的人道主義簽證可以入境，但他和團隊按照俄羅斯政府的要求，3月2日抵達后在莫斯科郊區的一家療養院又隔離了14天。而其他人趕上隔離政策的“真空期”，在最后時限前抵達葉卡捷琳堡。

正式比賽前，組委會要求所有棋手和工作人員必須接受核酸檢測，每天還要去醫務室測量兩次體溫，否則可能會被強制隔離14天。這樣的緊張氣氛，即便久經沙場的名將們也是未曾經歷過的。為了避免和更多人接觸，棋手們不約而同選擇不出席開幕式。

除了參賽棋手、裁判和部分記者，其他工作人員、教練助手以及棋迷被禁止進入比賽大廳，觀眾區域原定的業余比賽、模擬比賽等活動也一概取消。國際棋聯如履薄冰地守護著這片“凈土”，畢竟比賽要持續漫長的22天，每天長達數小時的“面對面”對弈，沒人敢掉以輕心。

世界排名第三的丁立人在前兩輪比賽意外遭遇兩連敗，老對手格里斯修克驚呼：“丁丁！他的魂大概還被隔離在莫斯科郊外的別墅里呢！”

棋手們只能用開玩笑的方式來緩解這種不尋常的氣氛。吉里在與瓦謝爾-格拉格夫的比賽后調侃：“醫生每天給我測兩次體溫，說我身體良好，但我覺得并不好，我的棋沒下好，說明腦子不好。”

以往大賽期間，棋手們常常會利用休賽日出門逛逛，放松一下緊繃的神經。但如今，疫情給現實世界按下了“暫停鍵”。俄羅斯名將格里斯修克一片茫然：“以前我都是去博物館和電影院，現在這些地方都停業了，我該怎么辦？”

但至少，他們的比賽還存在。能“聚集”到一起下棋，本來如此簡單的事情在此時此刻變得彌足珍貴。且下且珍惜的情緒，彌漫在這個微縮的“地球村”中。大家的情緒逐漸松弛，有人用臂肘相撞來代替握手，有人依然用了老方式。熟悉的笑容中，體育帶給人類的鼓舞與慰藉依然閃光。

B面：如火如荼的網絡圍觀

戴著口罩直播講棋，對于侯逸凡（右）和彭肇勤來說都是第一次。

“這可能是我們整個世界逃避不了的現實。既然敵人是共同的，全世界的人都應該團結起來，相互依存，一起度過難關。” 旅居荷蘭的前國手、特級大師彭肇勤在日記中寫道。此次，她與4屆棋后得主侯逸凡共同擔任候選人賽中文講棋嘉賓。

遮住面孔的口罩，是這個特殊時期獨特的風景。坐在直播間，彭肇勤偶爾會覺得別扭，畢竟長時間戴著口罩說話很不舒服，但不斷刷新的數據卻讓她驚嘆。“目前，該直播已達到約50萬名中國追隨者”“哦，現在已經100萬了”……直播主編安娜接連在工作群發來信息。

這是中國首次全程視頻直播國際頂級國象賽事。彭肇勤沒有想到，竟然有如此龐大的群體在關注比賽。首輪丁立人與王皓的“中國德比”，棋迷在平臺點擊訪問人次迅速沖破100萬。

王皓（前）首次入圍候選人賽，丁立人則是第二次參賽。兩名中國棋手同時獲得候選人賽參賽資格尚屬首次。

除了漢語，國際棋聯還通過英語、俄語向全球進行視頻直播。講棋嘉賓陣容的豪華程度令人咋舌，現任世界棋王卡爾森、前棋王阿南德、伊朗神童費羅扎等名將均在其列。匈牙利傳奇女將小波爾加也獲邀解說，但因為航班取消而無法按時抵達。

全民“宅”家的情景，從中國演變至全球。打破時空與地域阻隔的互聯網空間，成為不同國界的人們打發時間最便捷的橋梁。在絕大多數體育賽事被叫停的當下，“幸存”的國象候選人賽在全球獲得比以往高得多的關注。

“疫情隔離期，這個比賽給不同地方國象愛好者緊繃的神經導入了一股精神的暖流。”國際棋聯司庫、前棋后諸宸如此感慨。

全球棋迷線上圍觀的火爆，也催生出一個醞釀已久的話題：棋類項目的線上藍海如何發掘？當傳承千年的智力運動融入互聯網浪潮，或許可以收獲一波新的流量。

加拿大國象網紅Botez被稱為最美加拿大女棋手。

此次候選人賽的解說嘉賓中，有一位國象“直播網紅”Alexandra Botez。這個24歲的加拿大姑娘享有國際棋聯大師的稱號，還是斯坦福大學國際象棋俱樂部的首位女主席。她的全職直播日常一般是這樣的：坐在公寓里，面對3臺電腦顯示屏、網絡攝像頭和麥克風，與網友輪番在線下棋，同時她還會和1000多名觀看比賽的觀眾即時交談，收獲打賞。

像Botez這樣的國象網紅群體正在日益壯大，新新人類不經意間改寫著這項傳統桌上競技的面貌。根據電競直播平臺Twitch的數據統計，自2016年以來，觀眾收看國際象棋直播的時長增加了500%以上。而Botez在Twitch的粉絲數已經突破6萬人。

有人評價，網絡直播無異于國際象棋的一次“新文化運動”。盡管國際象棋在歐美國家風靡已久，也不缺乏卡爾森這樣具有市場價值的天才棋手，但項目本身吸引的資金與其深厚的群眾基礎并不匹配。互聯網空間的流量變現，給予國際象棋重新突圍的一種可能。

Chessbrah是全球第一家從事國際象棋直播業務的公司，其創始人加拿大國際象棋大師Eric Hansen也是首批直播國際象棋的網絡up主之一。Chessbrah招募了不少知名國際象棋選手，除了直播，公司還在網站上銷售國象主題服飾。

一些大型國際象棋比賽也展現出直播帶來的巨大潛力。早在4年前，Twitch和擁有近3300萬名會員的世界上最大國際象棋網站Chess.com建立了合作關系。2018年世界國際象棋錦標賽的直播，獨立訪問人數達到了440萬。

早年間，棋類賽事都是在電視上播出，但這種傳統的直播與評論方式，在新生代看來無聊透頂。網絡直播的互動性與娛樂性，讓持續數小時的棋局變得不那么枯燥，人們在電腦前圍觀、吐槽或打賞，氛圍輕松而帶感。

“國際象棋很久沒有得到那么高的關注熱度了。”如今絕大多數國際象棋愛好者都在網上下棋，互聯網提供了舒適在家與全球各地對手下棋的方式。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走向線上，國際象棋經歷了幾輪嬗變，終于在視頻直播平臺迎來次世代新生。

疫情之下，外面的世界瞬息萬變，賽場內的棋手們暫時可以“兩耳不聞窗外事”。

從棋迷到玩家，國際象棋的嚴肅面孔正在被時代消解。64個黑白格的對壘，被賦予更多話題性。從中尋找樂趣的，不只是棋手或棋迷，還可能是路人甲乙丙丁。

而疫情造成全球“宅”家現象，對于國際象棋的線上推廣反倒是個難得的機遇。“孤島”上的候選人賽，關閉了現場觀戰的窗子，卻可能恰好打開另一扇大門。門外，是無限廣闊的新世界。